【萨莫萨】紫蔷薇之春

◇萨列里生贺,非常跑题的生贺

◇同一个格式同一个系列,去年《紫阳花之夏》的法扎版

◇🈶初见场面私设,🈶可爱猫猫出没

◇写得匆忙,各种混乱发言致歉


< 0 >

“你爱着萨列里吗?”

“我爱你,我爱你,我甜美如巧克力糖球的安东尼奥,我歌喉婉转如夜莺的萨列里爸爸,事到如今还要问这种话吗?我如何不爱您呐。”

“……我不是安东尼奥·萨列里,我只是替他问话。”

“您怎么不是?您和他可长得一模一样啊。”

“……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有哦!我真的好想爱你一辈子啊,不管这辈子下辈子我想永远都不离开你!嗯,还要一万个亲亲——!”

“我就不该多问的……”

尽管如此低语,莫扎特贴上他嘴唇时他还是没有躲,黑发男人把别着紫蔷薇的漆黑帽檐往下拉了拉,继而扣住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将这加深为一个长吻,长到吞没一切痛苦的相思与叹息,长到足以诉尽两人盘根错节的一生,

“阿马迪乌斯,你的愿望终会实现。但恐怕……萨列里不会喜欢这个愿望。”


< 1 >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季。

新大陆上的独立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巴赫在这一年的头一天去世,分明是融雪未化的素白凛冬,黎明却红得触目惊心。

维也纳的冬日由此显得漫长而难熬。而再难熬的冬日总有消亡的一天。当春天终于姗姗来迟降临于萨列里家的花园,明艳的金盏花齐齐盛放,层叠的花瓣色彩如阳光。

而这花园的主人正在精心准备一首曲子,如满园春色般精彩又规整的曲子,他即将迎接从萨尔兹堡赶来的神童音乐家——沃尔夫冈·阿马迪乌斯·莫扎特。

萨列里相信,这传说中的神爱之人是会带来一个好春天的。


可好东西似乎冥冥之中都是喜欢迟到的。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分钟,镶金的雪白门框里还是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萨列里陪在皇帝身旁等待,背在身后的手里攥着他写好的乐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聒噪的笑声穿堂入室率先振动萨列里的鼓膜,那双听惯了音乐的耳朵本能地排斥这尖锐噪音,初见便是这般莽撞,行礼又过于花哨,一头夸张的假发惹得萨列里直皱眉。

神童……么?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萨列里半出神地递上自己写好的乐谱,听皇帝将音符弹得七零八落,依旧给出信任的眼神。

到最后约瑟夫也弹不下去了,萨列里刚要接手又被莫扎特抢了先,那个小天才生生将沉稳优雅的曲目弹得活泼灵动,自己也不安分地晃着腿,衣领上宝石光芒耀眼。

约瑟夫暗自记下这份奢侈和招摇。萨列里没有在看,他全身心地在听,所有音符在莫扎特手上都闪耀如钻石,那些凭空出现的装饰音不是他的风格,可他觉得莫扎特是懂的,这偌大的宫廷里忽然出现一人懂他的音乐,与他琴瑟和鸣。

或许他也可以懂他埋藏在音乐里的心声。

萨列里对眼前人抱有的期许变得更浓。

而钢琴前的莫扎特又一次回到主旋律时没有让萨列里失望,他完美地改动了旋律好像所有音符都于神的旨意下找到了自己应在的位置,甚至变本加厉地发出大笑——“这样不是更好么?”他转过头来直视萨列里,满眼夏夜的星空和春日的金色小花。

这过分了,太不礼貌。

他宫廷乐长的才华如此虚假。

他像是阳春三月的光照亮桦树上的天使。

回过神来对视的第一眼,这些想法于混沌的脑海中肆虐。萨列里一眼就认定了这个金发的小天才是会和自己纠缠一生的人,音乐带给他的震撼从鼓膜传至心脏。

——不止是震撼,心动和好感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又被滔天嫉妒淹没。

他被卷入情绪的狂潮,逐渐迷失自我。

萨列里还不知道,此后经年自己的心境仍会被困在原地。


金盏花*开得正招摇。


< 2 >

又一个没有月光的夜。

萨列里想起一双眼睛。

莫扎特灿金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明亮,像融化的黄金一样沸腾,又像熬好的糖浆一样甜美,诸神铸造他时一定是让缪斯吻了他的手指,再用太阳的碎片镶嵌了他的瞳仁。

他还在伏案,写曲子,写一些没意义的旋律的修改,描摹或私藏那个天才上午时随手的馈赠。

烛光晃荡着,奄奄一息。夜里唯一的光源和萨列里一丝不苟的黑色礼服让这个场面看起来有些颇为神圣。

他终于起身,一点一点撕碎这张他准备了半月有余的谱子,碎纸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砸下,黑暗里天花板沉得像末日来临,他绝望地埋头,在枯燥的朦胧和灰暗的死白中,又看见那双眼睛。

冬雪过后,金色阳光会带来春天么?

他不知道。那双眼睛如同宿命一般在他心底埋下了节奏铿锵的序曲,他却看不见未来。如同光的背侧是影,如同心脏跳动是一张一弛,心动总是伴随着嫉妒,无穷无尽。

黑暗,他吹灭了蜡烛,可黑暗只是放大了令人窒息的感受。他把手伸向抽屉,拿出那把拆信刀,他自己是凶手,之前积攒的伤痛是同谋,这次的自我厌恶是同谋,他写过的音符里没有一个无辜。


第一刀割破手腕的时候,他还在念叨着莫扎特的名字。


< 3 >

萨列里是在一个晴天偶遇莫扎特的。

准确来说,是莫扎特刻意在花园里等他出现。

因为那些无法抑制的混乱情愫,萨列里躲了莫扎特近一周。可偏偏莫扎特还对他特别感兴趣,今天甚至抱了只猫在等他。

萨列里发誓,当莫扎特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只是无法他手上的猫,而不是无法拒绝莫扎特。

“你要养它吗?”

那小天才傻笑着把猫猫拎起来举到萨列里面前,萨列里着实没想到莫扎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我……”

“喵呜。”

那只橘猫估计是被莫扎特抱得难受,挣扎着试图逃脱,萨列里向来看不得可爱的小动物受苦,下意识地就接了过去,而小家伙在他怀里居然团了起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自顾自眯起眼,阳光下瞳孔慢慢变成一线。

他就是有这样的天赋,温柔得令人心安,连春日阳光都乐意为此刻驻足。春日的院子里莫扎特和萨列里一齐大量着这只橘猫,锐金色的长尾巴,偏棕的竖瞳,还有肉垫上泛着波浪的黄色花纹,算不得太漂亮,但着实独特。

“你就养了它吧萨列里爸爸啊,你看他刚刚都叫你了。”

莫扎特表现得就好像萨列里要养的他而不是这只猫一样,说罢还睁大水灵灵的眼睛“喵呜”了一声。

我不爱他。萨列里条件反射地拒绝。可眼神早已出卖他的心思,他眼里的莫扎特是过于可爱的了。

可他最终叹了口气放下这只猫:“对不起,我不是很适合养宠物。”

说罢他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回身就走,可谁知那猫咪亦步亦趋,他也不知道为何,莫扎特也跟来了。

萨列里着实无法拒绝突然加倍的黏人可爱的家伙。

于是这个除了阳光明媚一无是处的春日里萨列里正式收养了一只猫,他想了想最终给他取名“弗朗兹”。

“叫沃尔夫冈叫沃尔夫冈叫沃尔夫冈!”在萨列里决定完之后莫扎特不依不饶地继续魔法吟唱并且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萨列里又想起初见时他聒噪如鹦鹉的笑。

“可是,叫他沃尔夫冈的话我该怎么区分你们呢?”

“所以您会叫我沃尔夫冈是吗?我的好大师啊!”

“……”

或许总有一天会的。萨列里心里翻起朦胧的柔情。这一次嫉妒难得没有追上心动,只有春潮的涟漪一点点扩散开来,让他黑礼服下的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空气逐渐升温,树木枝桠疯长,盛春之景于萨列里是金色,金盏花丛中弗朗茨的金色。

萨列里对弗朗茨很好,出乎意料地好,给他准备上好的食物,带他晒太阳梳毛。莫扎特自鸣得意地到处炫耀“你看我就说他很会照顾人吧”,身后隐形的尾巴好像翘了起来。

“真好像被养起来的不是猫而是他莫扎特。”罗森博格拄着拐杖狠狠敲击地面。

其实也蛮像的。萨列里忽然发现那只猫毛色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像莫扎特,金棕色的瞳仁也像莫扎特。

他莫名其妙地对弗朗茨更好了,他休息时抱着他坐在花园的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甚至会把他当成莫扎特,一字一句地对它倾诉一切:心动,嫉妒,蕾丝袖口下的疤,心上未愈的伤,很多很多。

他见莫扎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一半是因为工作,一半是莫扎特来看弗朗茨,还有一小部分,莫扎特不知道,他的歌剧萨列里每场都偷偷去看。

他同样为舞台上的他痴狂,他就像是永夜里的启明星,举着指挥棒那么恣意那么狂傲,少年人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而他总会在人群起立鼓掌时感受到心脏的钝痛,恍惚间忽然从歌剧里惊醒,然后落荒而逃。

他在午夜回家,他是没出纰漏的细心的灰姑娘,他偶尔会在这时失眠,不因为想莫扎特,只是放空,自己和自己纠缠不清。他会抱起床脚的弗朗茨,好像这样就坐拥了舞台上的星辰。

而弗朗茨只会乖巧地拿脑袋蹭他。

嫉妒的暗影依旧时不时地侵蚀他的灵魂,猫咪不比尖刀与疼痛有用,他偶尔会在抱弗朗茨太紧被挠到时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莫扎特,他说不清理由,或许是喜欢或许是期许更多就是莫名其妙地爱。

哪有期许理解的人不去表达的啊?

在皇帝告知萨列里要出差两个月时他忽然想到自己要离开莫扎特那么久。

于是他决定,带着弗朗茨出差。


“来日方长。”

这是他对莫扎特郑重的告别,莫扎特一时间没能读懂。

那时的萨列里还不知道,自己和莫扎特共度的岁月只有十年;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和弗朗茨共度的岁月,更短……


< 4 >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猝不及防。

前些天来温度一直窝在春夏之交,像一只早上赖床的慵懒猫咪。萨列里说不清自己乘着马车颠簸过了几条经纬线,他只觉得自己一下车就被夏天撞了个满怀。

忘了是谁说过,夏日是远道而来的热情与浪漫。眼下萨列里真的远道而来,原本合适的黑礼服像厚重的壳,壳下的白衬衣被汗水微微濡湿,他抱着猫咪立于异国的阳光下,仿佛坠入梦境。

他工作。过于悠闲的工作。漫不经心地参加沙龙和聚会。

他会在高朋满座歌舞升平的晚宴里悄然走到窗边,他会望着白昼里的太阳或是夜晚的星星仿佛遥望维也纳的莫扎特,他不会知道自己的眼神比月色还温柔,他一点点感受着自己逐步失控的心跳。

午夜梦回。

心动,平静,循环往复;噩梦,惊醒,利刃入骨;疼痛,血流,伤痕不愈;情书,情书 ,情书……

他提起笔就花光了所有勇气,又谈何后续?

他渴望理解,一眼万年认定这个天才,莫扎特赋予他伤痛可他又觉得这个人治得好自己。他本想用音乐,可音乐让他自惭形愧,任何的音乐,无论他的或他的。于是他写作,他写情书,用优雅的意大利语英语法语甚至笨拙的德语写情书,引用莎士比亚的诗句开头,用“爱你的 萨列里”做落款。

可就像他对待自己那样,情书总是一写完就被烧掉。

不够,还不够,他何德何能让那双仰望星辰的眼眸看向阴影里的自己,爱情玫瑰的尖刺只会使两方都受伤。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一个陌生人或是乞丐,因着一点幸运亵渎到世界上最神圣的人。每一千次他写着写着忍不住觉得莫扎特会喜欢他的时候,有九百九十九次,他会觉得自己配不上莫扎特的喜欢。可能只有一次,他会想起,他也有不知道多深的,很喜欢很喜欢莫扎特。

可不管爱意涨潮时如何汹涌,地理上的距离总使他一点点冷静下来,离别的真切感受冻结着沸腾的血液,他表面理智,只是黑眼圈暴露那夜半癫狂。

距离感与“幸好他不在身边”的感受协同交织。虔诚的爱与妄图占有的嫉妒拮抗斗争。这时候他心里翻江倒海总归于疲惫,又比一个待着的时候还要孤单一点。

弗朗茨柔软的皮毛是慰藉。它终于代替了尖刀抚慰他的灵魂。

涨潮之后是退朝。几次之后,海面终于平息在某个位置,不再动荡。

萨列里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收敛自己的情绪,他无时无刻不保持他的优雅从容平静,即使他癫狂时用的收敛方式是把刀子扎进皮肤。

爱情,嫉妒,互相牵扯;发疯,克制,缄默为尾;埋藏,不语,无疾而终;一如既往,一如既初,一如既初……

他不再受这情绪的影响。这场爱情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就像夏天结束地太快,他一回维也纳,又好像回到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春天。

或许秋天就是倒放的春天。萨列里看着枯萎的金盏花这样想着。

他依旧有这样的习惯,怀里抱着猫咪,晒一下午太阳。

也不算是苦夏吧,甜也甜过,痛也痛过,就这么荒荒唐唐告别了这个夏天,燥热,刻骨,阳光,暗恋,短暂的年轻和悠长的余韵,萨列里辨不清流动的树影里还埋藏了什么,他只是依旧经常想起那双溶金般的眼眸。

说起来就像一部俗气的旧电影,莫扎特的眼睛里总有颜色。萨列里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第一面的样子。或者是他抱着橘猫冲他微笑的样子。或者是第一次从皇帝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或者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他总是能毫无困难地想起这些时刻。


即使是在这个夏天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日子。


< 5 >

是夏末。

最后的一点点高温,像夏日终曲的余韵。

小别重逢。

萨列里又一次在美泉宫遇见莫扎特,心里没忍住起了波澜,却终究被压下。自我保护的堤岸高高筑起,已经不再会被打破。

他已经能与他平静地相处。

过去了。好像都过去了。萨列里觉得,自己生为宫廷乐长,应该好好写曲子了。

莫扎特依旧对他和弗朗茨亲亲热热。可弗朗茨由于离开莫扎特太久,对这个咋呼的“陌生人”张牙舞爪很是不满。萨列里端来甜点和红茶,无奈地看着莫扎特捧着被抓伤的爪子对着一只舔着爪子的猫讲道理。

“阿马迪乌斯,没事吧?”

那一瞬间他入骨的心痛,他着实不舍得这双手受伤,

“以后注意一点啊。”

萨列里说这话时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教会莫扎特一些什么,这孩子的天赋太耀眼,性格却太莽撞,这样下去必然吃亏。

他居然在为他们的未来着想。

他居然试探着向他提出合作。

莫扎特欣然答应。

“手怎么样?”萨列里在莫扎特亮晶晶的眼神里接不上话,他索性转移话题。

莫扎特乖巧地把手伸给他。萨列里碰到莫扎特的手,没忍住多摸了一会儿,骨节分明,一个两个三个,拼起来就是一首歌,细密的掌纹从一端涌进,连同另一个人的手交到他手心。

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覆上伤口摩挲。

再然后放下。

莫扎特的眼眸中不知为何忽然暗淡了一瞬,又在萨列里宣布“没事”的时候欢呼雀跃。

这之后他搬到了萨列里家,借口是弗朗茨,萨列里也没深究。

两位音乐家就这样酣畅淋漓地埋头合作了一曲。很单纯的合作、很锋利的碰撞、很温柔的交融。

弗朗茨又开始变得很亲莫扎特。萨列里也很亲莫扎特。不再需要躲藏之后他们的关系近了很多,又停留在一步之遥。

萨列里看向莫扎特的眼神还是藏不住暧昧——不止是情动,就是字面意义的暧昧不明,他埋藏了太多情绪只敢用眼神表露,像早秋里一片干枯的叶——甚至被登门造访的达蓬特调侃。两个人相视一笑居然都不否认,但谁也不敢承认。

他们大概是上辈子真的认识了很久吧。回过神来莫扎特已拉着达蓬特把酒言欢。可那种切切实实的失落感一直吊在萨列里心上,风也吹不走,谁也摘不去。

萨列里又忍不住想,自己当初若是一时冲动留下了一封情书寄出去了又会如何呢?未曾设想的道路会不会通向他?又会不会通向幸福?

他不确定,他只敢说这条路一定不会比现在更顺畅。他们终究活在这尘世间,而跨越世俗太难,跨越很多东西都太难。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他们合作的曲子终于写完了。

结果差强人意。皇帝没说什么,只是指出了风格的不统一。罗森博格气愤地批评“太多音符”“啊你看看这个情歌!哒哒哒哒哒哒🎶,那么聒噪那么生涩。”

聒噪的当然是莫扎特。可生涩的并不是年轻的莫扎特。写起情歌萨列里的音乐意外失去了一贯的甜美。

最终,这出剧目被他们修修改改还是没有上演。作为两位“天才”来说这样的作品着实不令人满意。他们在原定的首演日当晚一起去剧院看了别人的演出,坐在观众席上旁若无人地靠着对方的肩头讲话,呼吸就落在耳畔,睫毛轻蹭脸颊。

黑夜里红晕并不明显。

歌剧之后是宴会,莫扎特牵着萨列里的手把他拐去宴会。那小天才坐在钢琴前,被簇拥喜欢热闹和盛大,旁若无人地一首一首串着歌哼唱,停下来的时候冲每一个和他说话的人露出笑容,唯独在和萨列里视线相触时垂了垂眼,嘴角勾起一点不好意思的弧度又放下去,蜜金色的眼睛甜蜜而柔软,写满没有说出口的话。

萨列里在那一刹那惊醒。


他大抵是从那一天开始变得畏光的,烛台只要亮着他永远不可能睡着,他忽然痛恨世俗痛恨所有人的目光甚至痛恨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如果没有光,他一定会在那一瞬亲吻他的眼睛。


< 6 >

又一次午夜梦回初见。

又一次妄想共舞或拥他入怀。

他幻想莫扎特是中世纪的吟游诗人,而他也不在宫廷工作,他只是与那流浪天才素昧平生的民间音乐家,就只是两个音乐点缀的璀璨灵魂相遇。

他说辽阔天地荒岛一同看日光晚霞,对方笑着默许。少年人无畏无惧,拽着爱人就敢走到天涯海角。风雨兼程同舟共济,一携手就是半生不放下。

私奔吧,私奔吧!趁着爱意渐浓,在落日与秋色中。

他沉溺妄想彻夜难眠。

他没勇气放任回忆消逝,固执没用,记忆总会褪色,全部默下也只是攥紧流沙般无力,可用力握紧又总破碎编织成梦。

梦境,梦境,梦醒。

拆信刀放在床头。萨列里伸手又缩回。

已经不需要了。

他的梦里已没有魔鬼栖息。

可是……真冷啊,秋意已经那么浓了么。


被吵醒的弗朗茨轻轻咬了他一口,仿佛替他吞吃所有痛苦。


< 7 >

这个秋天是平静的。

或许是暴风雨前异常的平静。

萨列里一旦专心写起音乐便对周遭的一切无知无觉,他依旧在房间里放莫扎特喜欢的花,他依旧准备他喜欢的甜点,他延续着之前的习惯,慵懒悠闲地不想改,但也没有什么妄想。看见弗朗茨那双和莫扎特很像的眼睛,偶尔有些悸动。

要说唯一的变化,大概是他真的变懒了。他开始嗜睡,甜美的梦境变多,绕不开莫扎特,可他也不总是主角。

相比萨列里的早睡早起,莫扎特却迟到地越来越厉害,在这等形式之下他依旧不安分,在音乐会上拿着没写完的谱子装模作样即兴演奏,却因为格外差劲的演技暴露行径。萨列里在现场,冷着脸说了句带转折的好话,才使莫扎特免于被皇帝扣工资。

他叹了口气回家。无梦的深眠让他在第二天醒的格外早。他换上张扬的玫瑰,买好巧克力糖球,约莫扎特在家见面。仔细想想,居然是这个月第一次。

出人意料地,莫扎特没有迟到。

“我叫你来都不迟到,以后陛下那边……”

萨列里欲言又止,给了莫扎特一个眼神。后者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吹着口哨满不在乎地转悠,随口点评道:“我其实更喜欢蔷薇。没刺。”

“……红色么?”萨列里挣扎了一秒,决定放过莫扎特。

“当然啦。”

莫扎特眼尖地发现了缩在桌角的弗朗茨,一把抱住那团圆滚滚就是一阵上下其手,弗朗茨被他摸得仰面翻起柔软的肚皮,萨列里看着这一幕,笑得宛如他盘子里的糖球。

“我的好大师啊,你笑起来真好看。”莫扎特居然没在看猫,他也盯着萨列里笑,“我最近老是梦到您这样冲着我笑呢。”

“嗯?梦到……?”萨列里手一抖,热巧克力洒了几滴在白瓷盘上。

“那是个好故事,很适合拿来写歌剧的故事。”莫扎特摸着猫,阳光下他的轮廓柔和,像是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失神了或是疲倦了,就自顾自地望向回忆深处,眼含一路走来的所有时光,“我是吟游诗人,当然是个天才,而你是我偶遇的天才音乐家,仿佛命运。”

他从来都像个三岁小孩,可此刻所有破碎的注意力凝在眼眸深处。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

而萨列里握着白瓷杯的手用力得骨节泛白。

“我们冒险,这一路启程即难求圆满,我知道 ,但我没想到你和我一样相信童话。

“出走半生,风雨交加,我们无所失却也无所得。尘埃落定,我们杀死恶龙站在孤山之巅,我看着你,你就对我笑。

“我当时想你可真好看啊,我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想亲亲你。

“这么想着,你就接话了。你说……”

“我说辽阔天地荒岛一同看日光晚霞。”

萨列里麻木地开口,他的眼神忽然空了。

“你知道?!”莫扎特惊喜地蹦哒到萨列里面前,“我们不会做了一样的梦吧?!”

“只是戏言而已。我并没有非分之想。”


萨列里这才发现他们一直在做同样的梦。

而莫扎特似乎和他一样喜欢这些梦境。


< 8 >

时光回溯至数日之前。

莫扎特偶然捕捉到萨列里在茫茫观众里的身影。

先是诧异,后是惊喜,再然后,试探性地在后一天摸着猫咪心猿意马地问他对歌剧的评价。

他从未想过这个他看不惯的宫廷乐长居然与他如此契合。

真是奇妙啊,他们如此不同却能互相理解,小天才生来狂傲却孤独,无人理解天赋背后的阴影,而萨列里时常露出那种受黑暗困扰的表情——他以为他是懂的。

他也确实懂他的音乐啊,要不然,为什么莫扎特总能在观众席上看见他呢?

而萨列里的性格着实和他准备的小蛋糕一样甜美又沉稳。这样的性格是太适合日久生情的。深陷恋爱中的人又总是会浮想联翩,莫扎特也不例外,何况艺术家生来对各种细节敏感。

比如,某次莫扎特随后一说之后,次日就见到花瓶里的玫瑰花娇艳欲滴;还有,他当然注意到了那些甜点,都是他说过的他喜欢的;他甚至那么爱那只酷似他的猫咪不是么,他莫扎特当然比弗朗茨可爱;最难忘的当然是那次合作和那次看歌剧演出,不是他们一起的第一次,却是足够特殊的一次,他在马车上偷偷地亲了萨列里一下,对方脸红地很好看,斥责终究没说出口。

莫扎特很高兴,他以为萨列里一定也爱着他。天才孤独了二十多年,他需要理解与救赎,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光。

小天才为他的宫廷乐长写的情歌乐谱一张张堆成小山。

四季轮转,春去秋来,在他惊喜地发现萨列里甚至能心有灵犀地猜到他的梦境的后一天,莫扎特终于攒够了一百张乐谱。

他准备去表白。可秋天没有足够漂亮的玫瑰。他挠了挠头,灵机一动,挑了一张谱子折成纸玫瑰别在胸前去见他。

他是跑着去的,他对萨列里说他是他的香槟他的玫瑰他的月亮他的指挥棒他的交响曲他的全世界他的一切美好。

“我的亲亲宝贝安东尼奥啊……”


“对不起,恕我无法接受……您的告白。”


纸玫瑰跌落在地上。被路过的马车碾碎。


< 9 >

错过。

他们刚好错过。

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萨列里已经不爱的时刻,莫扎特的爱火燃起。

爱而不得,得而不爱,红白玫瑰皆于秋日枯萎。

这爱恋无解。

两方都痛苦。

不知幸运或不幸,萨列里这次还是没有去碰那拆信刀。

没用了。这次的痛苦拿刀都没用了。比起自残,他倒更愿意认认真真考虑去死。

他太早地想明白了,爱莫扎特的音乐容易,而爱这个人不容易。他浪漫入骨髓,而萨列里身在这美泉宫,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落的俗,变得那么胆小那么怕事,不敢靠近这个光芒耀眼的天才,不敢想自己若是跟了他一辈子是否会做一辈子阴影。他宁可永远遥遥地望着他,也不愿意他最终如梦破碎。

他放下了。他早放下了。他已经没有再拿起来的勇气了。

他一生的爱都给了那个夏天。

他本以为噩梦会到来,结果回忆里的糖渍让他更难过。他意料之中的失眠。无事可做。

写情书是不可能了,光提笔就足以花光所有勇气。曲子更是写不出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他比莫扎特老了六岁,或许从某一天起他会彻底失去写新东西的热情。谁知道呢。他看不清未来。他也望不穿过去,自他身为孤儿的童年到他来到维也纳当上宫廷乐长,这一路走来他都深谙,现实就是这样的东西,谁都没有错,但结局偏不该是这样。

结局?结局!生之结局是死亡,一直都是。只用一把小小的刀子,人就能算清一切。多好。

他在书桌上趴下。睡着。无梦。


他隐约听到弗朗茨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可它没有来他身边。

——大概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逃不过渐行渐远吧。


< 10 >

那天早晨,枯叶上演了一场盛大的凋零。

想必昨夜雨疏风骤。

萨列里记不清,自己是先怀疑起弗朗茨的失踪,还是现在窗口望见楼下渗血的遗体。

宛如凋落的海棠。

意外或谋杀,弗朗茨自己促成了自己的死亡,他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下,自由落体。

昨夜铺开的信纸没有写成情书,反倒被拿来写信请假。


——“家人的离世”。

他最终写下了这样一笔。


< 11 >

秋意渐浓。

萨列里平静地喝着午茶。

一个人,两份甜点,他正欲与过去和解。

扣门声敲碎安宁。

是莫扎特。

这颗阳光般金黄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确实是带有魔法的,萨列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阴霾消散了几分。

“进来吧。”

秋日温凉的午后,他们少有这般安然共处的时候。

“猫咪也会有想自杀的想法啊。

“它不过是看透了死亡嘛。人生而痛苦,清醒的时候痛苦,发疯或麻木地活着又宛如行尸走肉。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有死亡在终点等候,温暖而不紧不慢。”

“不。”萨列里轻声却坚决地否定,“那家伙啊,大概是为了代替我才向深渊坠落的。”

“别这么想。有时候你说这话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莫扎特不由分说地抱紧萨列里,体温刺穿他温文尔雅的外壳,渗入灵魂深处,慢慢晕开,似日落余晖里升起的月。

星河轮转,似命运定盘。

后来的后来,萨列里偶尔会想起这一天,感叹人生就如那荒芜的凡尔赛宫,总有一个下午如海上星辰借走他半生的孤单不归还,可华丽繁星落幕,终逃不过悲局。

明明是莫扎特来看望萨列里,最终却是莫扎特靠在萨列里肩头睡下,毫无防备,像那只曾经来过的猫咪。

这样可真好啊,好像他们混乱合作最终没有上演的剧目,有这样一人与自己如此贴近,彼此熟悉,在一起时才不觉得缺憾——分开之后,也能各自在各自的路上圆满。

“风格太不统一。”皇帝的话落在耳边。

萨列里是早已放下了。他听懂了罗森博格的话,情歌太生涩,因为最好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足够丰沛的感情。

莫扎特也终于累了。累得靠在他肩头。他是生来就要追逐太阳,誓与星辰并肩的人啊。他回头追了一小会儿月亮,追累了,跑不动了,于是,就停下了。

他们同行一路,不容易,细想也不过机缘巧合命运安排,茫茫人海中一人爱上另一人的概率太小,而无法在一起,他们也学得会释然。


在人海里相遇的人,终究要归还人海。

大不了,再回到当初,各自抱着各自的伤痛,好好活着。


< 12 >

这个冬天不冷,也不算漫长。

时隔半年,萨列里再次离开维也纳,出差,或者逃离。

莫扎特没有去问真正的理由。他已经好久没去找萨列里了。

梦境里他最后一次看到了那只猫,和他很像的弗朗茨,阳光下的金毛,锐金色的长尾巴,偏棕的竖瞳,还有肉垫上泛着波浪的黄色花纹。它在天空漫步,曲折迂回地游弋,偶然撞上宫殿的灯火,短促地叫唤两声,然后消失不见。

他想起萨列里上次带了它去出差,这次它一人长眠于地下。他想了想拿起一把伞出门,去给猫咪或故友上坟。雨夜,独行。

回来时他听了一路的雨,每一滴都是回忆的空音。一时兴起开了头的雨滴交响曲没写完,他这一番心血来潮倒换来一场病痛。

萨列里没有来探望。他离这里太远。

那宫廷乐长收到信匆忙返回后,他已痊愈,两人相对无言。


他们都熬过了那一个冬天。


< 13 >

昔年种下的花儿终于在春日盛放。

蔷薇花开,绵延不断,淡淡的紫色,一簇一簇依偎在一起,傲然娉婷于喧闹之中,恬静、妩媚、柔美或艳丽,那些花儿在莫扎特看来是经得住一切赞美的。

那是他种下的花。因为那位韦伯家的女儿恰有些多余的种子,因为他不喜欢刺,或许也因为他种下花朵的那个秋天着实已见不得刺——萨列里和他早已互为彼此心里的刺。

萨列里,萨列里,他竟想起这个名字。他有多久没见他了?他好不容易忘了的。

莫扎特挥了挥手像是要扫清不愉快的空气,他看着满院子自己种的蔷薇,开心地露出灿烂的笑容,笑着在花丛中跳舞,哼着不着调的歌。

他是这样容易忽视伤痛的人啊。

可这不代表他不怕疼。

冥冥之中像是命运一般,萨列里站在他的院子前门。静默地立着。

“你来啦。”莫扎特还是笑。

他不回答。

一切炽烈又走到末路的情感在沉默中喧嚣,他们相望的那一刻,天地无色,万籁俱寂,所有蔓延的感情无限地延伸出去,死死地挡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切言语。

“你看到我们的曾经了吗?”

萨列里本该这么问。

“你爱我么?”

话一出口又变了腔调,看着这样快乐的莫扎特,萨列里终于有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莫扎特望着满院子的紫蔷薇,他再不敢对上萨列里月轮般的眼眸,“我爱你,我爱你,我甜美如巧克力糖球的安东尼奥,我歌喉婉转如夜莺的萨列里爸爸。事到如今还要问这种话吗?”

“我以为……”

“我开玩笑的。”莫扎特耸了耸肩,眼眸依旧晶亮如新熬好的麦芽糖,“我爱你这句话也没那么沉重。我爱一个人不可能超过爱我自己,更不可能超过爱音乐。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的。

“所以这些话我也只敢和你说啊……

“哎呀,别愁眉苦脸说什么爱不爱的,我们正因为没那么爱彼此才能活得那么好,这不是我们早就明白了的事嘛。”莫扎特调皮地眨了眨眼,“别像我欺负了你一样。我爱一切美好的东西我爱这个世界我爱香槟玫瑰月亮指挥棒交响曲我也爱萨列里的笑脸啊!”

萨列里顺着他的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似乎是真心的,莫扎特知道他端着架子太久,总是无法真心地笑。

到头来什么都没留下啊,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像他随手写的一首曲子,散在风里没被人记住。

即使这首曲子被冠以他莫扎特的名字,依旧落得如此下场。

——也挺好啊。


他们同时长长地喟叹,再由衷地相视一笑。


< 14 >

就这样结束了么?

萨列里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莫扎特突然跑回房间拿来一束他昨日新摘下的紫蔷薇。

他郑重其事地将花束赠予萨列里,神神秘秘地夹了朵纸花在那么多朵蔷薇中,他承诺,会在他生日时送他一首交响曲来纪念这一年。


这可是他莫扎特的故事。他要他永远记得。


-end-


*金盏花:花语是嫉妒。

*紫蔷薇:花语是禁锢的爱,破碎的心,怀念过去,不可能。

*弗朗茨:舒伯特和李斯特这俩学生的名字都叫弗朗茨,就拿来用了(才不是随手起的)。

*他说辽阔天地荒岛一同看日落晚霞:很喜欢的歌词。


我愿称之为文手退步记录。好像蛮久没写他们了,这几个月一直念念不忘。手感是写着写着一点点回来的,我流剧情,一路同行与无疾而终的爱,永远铭记又消散于历史的风尘,字里行间一点点化不开的伤感。这是我喜欢的那款故事,写的时候像发疯,很多句子感觉到了就落笔了,完成了也没怎么修改,结构大概是乱的,结尾也仓促……

好久不见,这是我今年份的爱。我还在,我一直在,不知道接下来还会爱多久,但我永远记得。

萨老师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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