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莫萨】致终将抵达的蔚蓝

◇平行世界,幽灵梗,我流幽灵设定

◇人类萨x幽灵莫

◇创作时间跨度较长,可能有点乱七八糟

◇ooc warning


< 0 >天青

——传说,那座废弃的教堂深处寄宿着不愿忘却的幽灵。


起初萨列里对这样的传闻并未在意,可不知为何,当他站在这座业已废弃的教堂前时,某个字眼倏地在他脑中浮现。

——“海”。

按理说任何令人感触极深的事物在音乐家的脑回路中都能被转化为音乐,他来到此地的理由也是教堂的管风琴,可是金色阳光照耀下的玫瑰花窗在他看来,倒像是浮光跃金的大海,泛着晴空的青蓝。

于是,他的指尖在门扉上停顿了一下,待步入教堂之后,仍回味着那幅转瞬即逝的图景。

沧海月明……仿佛预示着什么……


< 1 >赤金

“吱呀——”。

直到门在萨列里身后关上,他才断了思绪。目光重新聚焦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教堂的全景,没有意料之中的破旧,只是陈设过于简单,中厅尽头的高坛上,古老的十字架默默守望时光。

尘世的喧嚣被大门所阻隔,圣洁的寂静降临。萨列里闭上眼,想象自己正变成一尊雕像,融入创世纪或是诺亚方舟。可眼前浮动的画面依旧是海的残影,蔚蓝中似有海风拂过,微咸弥散带出几缕破碎的音符——

管风琴。有人在弹管风琴。

萨列里欣喜地睁开双眼,循声走进右侧的长廊,入耳的琴声越来越清晰,轻盈通透似秋日的湖泊倒映苍穹,叶落荡起涟漪。

是这里吧。

他侧身拐进隐蔽的角落。

前方忽然亮了起来,有光从四面八方涌来。

萨列里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他确信再没有人能更好地理解这将管风琴置于角落的古怪布局。拼接的玻璃花窗剪碎炽目的阳光,只见窗框的阴影仿佛漆黑的牢笼,半泊瑰丽的华彩支棱棱地悬在演奏者周身,而他袖口和衣摆的金绿宝石又折射光影缭乱。

太多装饰,萨列里想,可再多的装饰都盖不过他源自灵魂的光辉,琅琅琴声中他的金发随着光影轻拂,仿佛天使沐浴圣光。

一曲终了。

“那、那个……”呆楞在原地的萨列里这才反应过来,由衷地赞赏,“您弹的很好。”

“嗯?”少年侧过头发出疑惑的鼻音,仿佛不确定萨列里对话的对象是他。

于是萨列里重复了自己的称赞,这一次少年翡翠色的双眸缓缓睁大,眸光亮得像星星:

“真的么?!”

少年飞快地跳下钢琴,连蹦带跳地出现在萨列里身前。萨列里不得不先礼貌地后退半步,那双眸子的光辉闪耀得直刺他心底:“是很美,像天堂一样。”

“您喜欢就好。”少年兴奋地跑回钢琴前,“我再弹一首?”

“嗯。”萨列里点头。可少年的指尖刚刚触及琴键,又听见耳边响起萨列里的声音——他这才想起自我介绍:“我是安东尼奥·萨列里,来自维也纳的音乐家,近来行旅至此寻找灵感。虽然有点突然……不过我以后能来听你弹琴么?”

“哦!萨列里!”少年又从钢琴上蹦了起来,动作过于花哨的行礼,“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为您效劳。”

“很高兴认识你。”这次走回钢琴时莫扎特终于使用了正常人类的步速,并回头对萨列里眨了眨眼。

萨列里愣愣地注视着那个金发碧眸的身影,莫名地觉得那指尖白的能透过阳光,他周身都好像笼罩在半透明的虚幻里,仿佛不存在一样。

——是阳光太刺眼了吧?

萨列里很快又沉浸在纯净如星光的琴声中,那日灵动跳跃的音符像是碎钻,闪闪烁烁,赤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也是闪闪烁烁,一切都如教堂里那架名匠手制的老琴,莫名其妙地就令人动容。


< 2 >绛紫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莫扎特正望着紫红的晚霞出神。

以往他更偏爱于在这个时刻弹琴或是作曲,今日却心血来潮观察着彩窗将夕阳染成别的颜色。

他在等萨列里,他并不确定他会来,可还是愿意等,像是等落日熄灭夜幕降临一般,安心地静候。

或许是幽灵太久没有见到人类,漫长的时间里他独自遗忘往昔。寂寞久了也会渴望温暖。

更何况,他懂音乐,莫扎特想,他是个音乐家。

已是薄暮冥冥。

“嗒嗒”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不轻不重,足够严肃而优雅。莫扎特知道是萨列里,可仍是呆望着夕阳。

于是萨列里来时看到的场面便是少年半倚在燃烧色彩的管风琴旁,侧颜上睫毛修长历历可数仿佛天使敛起的羽翼。

沉寂已久的心弦忽然震颤了一下,浮灰飞扬起来。

略去礼貌的寒暄萨列里径直走到管风琴前坐下,莫扎特也默契地侧身让他把乐谱放上铺架。琴声悠扬,伴着晚风游走,空荡荡的教堂里余音绕梁。听着听着莫扎特突然就笑了,露出一排珍珠般的贝齿,眉眼弯弯像只狡黠的猫。

“怎么了?”萨列里递去疑惑的眼神。

“萨列里你真的是音乐家么?”莫扎特笑靥盈盈,“管风琴弹的一般,作曲也没我好呢。”

话音未落他已落座到萨列里身边,晚风里长发荡起优雅的弧度,如同金光的瀑布奔流而下,收束于漫卷的发梢。

“这样不是更好么。”莫扎特嗓音清朗,琴音以波的形式落进空气,他坐在管风琴前十指翻飞,不过细微的调整,旋律骤然动听了几分。

“你……”萨列里神色一怔。

“觉得很厉害?毕竟谁都没有我弹琴弹的好嘛。”终曲的结束音里,莫扎特笑着开口,“音乐就是我的全部啊,那是刻在我灵魂上的东西。你懂么,萨列里?我爱它。”

话语脱口而出之时即化作悠悠重音,斜阳尽显绛紫,少年笑意斐然。光影错落,暮色阑珊之间,萨列里微微一愣,耳畔似有一刹那微妙的空寂。

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莫扎特是从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他仿佛本应生在奥地利的宫廷,仿佛本因是一位年轻而耀眼的音乐天才,在贵族的酒宴上游刃有余如同金色翎羽的夜莺,在歌剧院的台前头角峥嵘如同血色玫瑰的盛放。

“阿玛迪乌斯……”许久,萨列里才轻叹口气,“有如此天赋之人,望尽整片欧洲大陆不过三个,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对你来说重要的是我的才华横溢和你能在这里找到我的事实。”莫扎特的眼睛当真像是碧玉,透明晶莹仿佛封冻着古老悠远的美好。

“那你是幽灵吗?”萨列里想起那个传说。

“不。”莫扎特像个闹别扭的孩子,目光躲闪着下垂,“我就是阿玛迪乌斯。”

萨列里已从莫扎特暗淡的眸光中读出了答案,这下他顺着他的意思换了话题。他们聊起旅行,萨列里说他沿着多瑙河经过的城市,莫扎特口中他走过的地方都闪闪发光,只是小时候想去海边,却一直没去。

窗外夜色缓缓接管世界,他们有时候讨论音乐有时候天南海北的聊天,虽然除了音乐的话题他们很少有共同点,但温和垂下的夜幕总是淡化了冲突。

后来萨列里回忆起这个霞光里的傍晚,只觉得连呼吸都泛起眷恋的暮色。他们不约而同都希望这天再长一点,最好光阴停步,太阳永远不要落山。

“你明天也会在这里的吧。”这一天的休止符画下前,萨列里望着最后一眼夕阳,“你有一架不错的管风琴,弹琴也好听。”

“当然。”莫扎特目送着萨列里离开,余晖打在两人身后,却只投射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明天见啦,安东尼奥。”

“明天见。”


< 3 >赭石

在刚刚开始凋零的春天里,这只是个普通的早晨。

黎明时分的阳光唤醒晨鸟,而啁啾鸟鸣则唤醒破败的教堂,金色光晕柔和地铺开,气氛宁静而平和。

可是莫扎特突然想恶作剧。

对象当然是萨列里。

又是“心血来潮”。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等萨列里走到拐角,莫扎特就突然凑近,鬼脸俏皮而玩笑恶劣,一双鹿眸晶莹剔透正对上萨列里惊讶的赤瞳。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的突然出现,左手边的花束还没来得及藏到身后,精致美丽的蓝色花朵直撞进莫扎特的眼瞳。

所幸莫扎特也不是诚心吓他,咯咯笑着便接过了花束,问道:“为什么是鸢尾花*呢?虽然足够的优雅漂亮,可花期只有一天啊。不如那烈焰般的玫瑰。”

“不喜欢吗?”

“不,很喜欢。”

莫扎特双手抚过湛蓝的花瓣,没由来地想着只要是他买的花自己都会喜欢的吧。

“说起来,萨列里你喜欢甜食么?”莫扎特问道。

“喜欢啊,很喜欢。”作为一个喝热可可要放双份糖并对一切覆盖糖霜的食物有着极大食欲的甜食爱好者,萨列里不假思索地回答。

闻言莫扎特立即走向房间的一角,踮起脚尖打开头顶的橱柜。他脖子修长腿也修长,像是天鹅停于湖泊之上,绷紧的小腿弧线美的叫人心悸。

“马卡龙还是提拉米苏?”他转过头来,长长的睫毛飞起如鸟翼。

“提拉米苏。”萨列里干脆的回答。

“……提拉米苏还是马卡龙?”盯了萨列里一阵,莫扎特又认真地问。

“提拉米苏。”虽然困惑可萨列里依旧答得干脆,眨巴着赤色的眼眸像只不明所以的猫。

“蛮聪明的嘛萨列里。”莫扎特的语气中满是惊叹,“完全没有教堂的小孩子们好骗。”

萨列里怔愣了一下不知该做何反应。他良好的教养提醒他应当欣然接受一切赞美,可现在他着实有种想捂脸的冲动。

“别这样看着我啦,我是真的只有马卡龙。”莫扎特轻盈地跳起,从橱柜中拿出一盒马卡龙,恍惚间他滞空的时间似乎比一般人稍长,落地轻巧得仿佛没有重量的精灵。

“给。”他将马卡龙递给萨列里,“就当是对玫瑰的回礼。”

“……谢谢。”萨列里看着这一盒相当可疑的马卡龙,慎重地选择了一个巧克力味的尝了一小口……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

“怎么样?”莫扎特轻笑着,又补了一句,“我亲手做的哦。”

“很好吃。”

莫扎特试探的谎言并没有在对方那里得到任何反应,萨列里只是伸手拿起另一个马卡龙,心说他刚才明明吃的是微苦的巧克力味……却甜的发腻。

“萨列里你很喜欢吧,马卡龙什么的。”在莫扎特看来,此刻手捧甜点小口咀嚼的萨列里活像只啃瓜子的仓鼠,他正旁若无人地专注于食物,红润的脸颊那么生动那么可爱,柔软得像是要把心都融化。

“那……萨列里你知道么?马卡龙的别称*。”

莫扎特说话时萨列里已经专心致志地消灭了大半盒马卡龙,闻言他才抬起头来。

虽然萨列里不说,但莫扎特清楚地看见他渐渐红了耳根。直到此时莫扎特眼底的不怀好意才自笑意下浮现,像是童话里的柴郡猫对爱丽丝故弄玄虚。

“果然是知道的吧?那个关于蕾丝边内衣的联想。”莫扎特嬉笑着发语,“真是恶趣味不是么,安东尼奥?”

他狡猾地坏笑着一点一点逼迫萨列里作出回答,可是无论如何萨列里就是对他讨厌不起来。于是最终萨列里无可奈何,只得目光闪烁轻唤他的名字,姑且当作求饶:

“沃尔夫……”

“我·听·到·了。”莫扎特突然出现在萨列里身后,鬼魅般幽幽的吐息,继而声调上扬,“我说啊萨列里,用那么亲近的称呼,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我……”萨列里的表情既紧张又羞涩,绯色从两颊染到耳根,躲闪的眼神上浓密的睫毛抖得像蜜蜂翅膀一样。

巧克力的暖棕色仿佛渗到了莫扎特心底。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莫扎特别过头去,可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强忍的笑意。

接下来是罕见的无言。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萨列里忽然庆幸嘴里有东西可吃,这样他也不必为不自然的沉默寻找理由。

为什么没能回答?萨列里想,恐怕自己会回答“是”。

为什么没能继续问下去?莫扎特想,大概是害怕得到否定的回应。

沉默良久,唯有飞鸟掠过。

“呐,萨列里,Tiramisu(提拉米苏)在意大利语里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间,莫扎特发问,语气隐隐含着忧惧,更多的是迷茫。不知不觉他已经徘徊了太久忘记了太多,脑海中最清晰的只剩下未曾抵达的海岸,连窗外流浪的风都叹息。

——明明是前不久还想传达给对方的话语,怎么就忘记了呢?

“是‘带我走’的意思啊。”


< 4 >银白

月夜。十字架超然俯视着人间。

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唯有教堂的烛火长明不灭,无端地让人想起《圣经》里人类通力合筑的高塔,纵然夜幕沉沉也是灯火通明,永远有统一的言语和工具的捶打声通向天堂,再迷茫的旅人都能在夜晚辨清方向,正如再苦难的灵魂都能在天国获得喜乐安宁。

——不包括莫扎特。

虽说教堂是上帝在人间的住所,可是一直以来,莫扎特对那真正住有神明的天国却持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天堂哪有人间好玩。”

当时天使们面对这样简单的理由,愣是没能接上话来。他们无语地看着这个与自己样貌相似的灵魂为“重获新生”而兴奋得上蹿下跳,面面相觑又无可奈何。

幸而上帝身边并不缺音乐家,于是他得以留在人间。时间在幽灵身上几乎不起任何作用,而音乐家的心本就青春不老,所以时至今日他仍然是少年,一盏烛台就足以点亮一整个黑夜,仿佛那燃烧着的是星辰而非火焰。

无眠的夜晚对幽灵并不罕见,但莫扎特着实很少像今天这样,深陷于回忆的漩涡。

其实人间对幽灵的传闻并不那么准确,幽灵本是依凭记忆而生的造物,忘记的越多能留下的痕迹越浅,故而怨念的幽灵制造的传说最多。

所以莫扎特才对涌入脑海的童年记忆感到那么的奇怪,早已淡忘的一切汹涌而来,像是涨潮的海水,像是洄游的鱼群,又像是回光返照。

顺着记忆他开始弹奏起小时候的作品,这首是他十一岁时在巡演途中写下的曲子。那时候他似乎见过什么重要之人,在剧院的后台,他比自己年长,有着比提拉米苏更温柔的赤色瞳仁……再无法想起更多。

夜色正醇,莫扎特把夜半的月光揉碎了信手掺进变奏,琴音与回忆交织如鲛绡的两股纱,缥缈而悠远。

他的心情很奇怪,很平静,又很不安。

他原来留在这世界是为了自由,人间繁华三千他并未揽尽,变成幽灵之后更是可以不再为任何人作曲,一个人一架管风琴,随心而弹不必担心束缚。

可是日子久了也会觉得冷啊,特别是当他偶尔忘记身份向路人搭话无果时。孤独的感受不就是生理上的寒冷么?他还停留在这里,可他深切地明白自己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幸他遇见了他,所幸他给了他光,莫扎特已记不清这份感情什么时候越过了界限,又或者一开始就无所谓友情或爱情,只是互相理解、即使争执也很安心,大概也是真的想让他带自己走吧。

可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儿时梦境中的大海?为什么直觉告诉自己海与他终将回归的维也纳互相冲突?自己以幽灵的身份又能陪伴一个人类多久?

莫扎特不明白。越是不明白指尖跃动的旋律就越是简单。那首小星星下意识地流出,一闪一闪的音符叩着他的心——不明白的还是不明白,该明白的终究要明白:

星辰大海,比喻理想。

变奏骤然从秋夜的月华真正化作满天繁星,依旧纯净却多了几分破碎琳琅。被海潮一次次冲刷上岸的珍珠至此穿成一线,那是记忆的项链么?还是眼泪的结晶?

华丽的装饰音戛然而止。忽然指尖穿过琴键,摇曳烛火熄灭。

还是逃不过消失么?已经忘记了太多么?

莫扎特叹息着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指尖,他想起,巴别塔最终还是没能通天。


天地幽蓝,月色银白。


< 5 >铅灰

雨。

乌云是灰色。

莫扎特仰头,闭目听雨。

这样的阴雨天是犹豫的,暧昧的,没有明晰的界限,但却是别致的。只是在阴云密布的日子里,那个放置管风琴的地方不过是教堂破败的一角,隐约透过的光束无力散射出璀璨的华彩。于是莫扎特难得离开了那架琴,推开教堂大门在入口处欣赏大自然的交响。

他开始认真地考虑离开,去海边。一个人。

或许是莫扎特思考得太入神了,萨列里走到他身边,那双音乐家的耳朵才在雨声中惊觉他的脚步。

这不是什么出门的好天气,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约定,可接连几天的朝夕相处已把造访变成了习惯,就像现在这样自然而然,甚至不需要客套的开场白。

“我要走了。”

莫扎特睁眼,偏头看向萨列里。他翠绿的眼眸中摇晃着半泊认真,萨列里一时间看不真切,可心脏还是猛然收紧了一下,意外的神色自那张并不富于感情的脸上溢出。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非得是现在?”

莫扎特笑了,像是浅浅的安慰。

“嗯。”

萨列里无话可说。

“因为你对我那么好啊,要是不小心爱上了你,那可就走不了了。”

他眉目间温柔愈深,嘴角笑意愈浅。

“但你留下的话……”萨列里接话时有些一反常态地急切,却突然断了声线。

“嗯?”

莫扎特眨巴着水绿色的大眼睛等待下文。萨列里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留下的话怎样?我留下的话你就会抛下在维也纳宫廷乐正的身份永远留在这里陪我,或者带我一起去周游世界么?”

莫扎特别过头将目光投向无尽的雨,他不去看萨列里的表情,甚至不去听他的回答。他分明故作刻薄,却没有勇气接受他哪怕一瞬的心痛。意料之中,萨列里愣了一下,无声地否认,目光暗淡地下垂。

“你也只是个过路的旅人啊。”莫扎特的叹息声融化在雨里,“而我不过是个亡灵。”

“……那我该去哪里找你?”

“不知道。”莫扎特歪了歪头,“或许我会去海边,又或许我会回来。其实海边只是个比喻,昨天我忽然就想起来了,星辰大海,比喻理想。”他笑得天真灿烂,像最遥远的星子,“你在维也纳当你的宫廷乐正就是了,等我玩够了,说不定会来看你的歌剧。”

“那真是不胜荣幸。”

萨列里一贯优雅。

然后莫扎特深深地看了萨列里一眼,似乎要穿透那程式化的优雅看透他的心,又或是干脆剜下他部分的灵魂作为饯别礼物。那眼神深得萨列里看不懂。

莫扎特说:“以后还会再见的,告别就不必了。给我唱首歌吧,我赌你唱歌好听。”

“凭什么?”

“凭你管风琴弹的一般,作曲也没我好。”

闻言萨列里不禁笑了,他目送着莫扎特走进雨里。最后的春风是十九度的微凉,拂过他濡湿的金发,刚刚好像一句猜不破的谜。

萨列里开始唱了。在风雨伴奏下他唱起某一首甜的发腻的咏叹调,意大利语的旋律盘旋着消逝于苍蓝的天空,确实如莫扎特所猜测的那般,甜美得直让人落泪。

“谢谢。”

莫扎特用如初见一般淡然的口吻说。

又走几步,他终是忍不住回头,眸中盛满雨水或泪水,晶莹剔透如碎掉的彩窗玻璃:“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他再没有回头,只是淋雨走向远方,萨列里的歌声渐渐小了下去,他克制着自己不去追上那个决意要走的身影。最终歌声和幽灵一起消失在了朦胧的烟雨中,如墨色溶于清水,踪影难觅。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那透明的指尖。

萨列里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悲伤,只是过了很久才舍得移开视线。他最后离开前又去看了一眼那架管风琴,有一抹澄澈的蓝色映入余光。

那是墙缝中诞生的生命,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在暮春的阴雨中绽放出自己的晴空。

他认得,她叫勿忘我*。

这个名字连同她被赋予的含义,一点一点扯出记忆的线头。

似乎有些东西被永远封冻在萨列里的过去,另一些东西重又苏醒过来萌芽生长。这一刻勿忘我的蓝色变成了一种活物、一句鲜活的誓言。色彩轻而易举地就从花瓣里漫了出来,把铅灰色的云层,把连绵的雨,把他,把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一片蔚蓝。

——像海。


萨列里觉得,自己也该启程了。


< 6 >蔚蓝

你可曾见过,白鲸成群地穿过白令海峡?你可曾见过,粉色海豚现身日出时的爱琴海?你可曾见过,漫天变幻莫测的极光高悬于北冰洋的上空,恰似神之裙摆?

若见过,你又可曾见过,银发红瞳的青年在海边吹响左旋海螺?

这几年里,萨列里陆陆续续去世界各处看了很多很多的海,也如莫扎特当初所料想的那般,最终回到了维也纳。

他又变回了温和的宫廷乐正,他对这段经历几乎闭口不谈,只有他带回的干枯的勿忘我,和那些关于邂逅、分别和爱的音乐,偶尔泄露他的心声。

又是许多许多个季节轮转,又是一年春末夏初,萨列里依旧喜爱甜食而又受人尊敬,可已谈不上年轻。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他想他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命运流转使他遇见了另几位“阿玛迪乌斯”,也都是神赐的双手,天赋的才华,比如贝多芬,比如李斯特。

可还是想他啊,想他翠绿的眼眸,想他淡金的长发,想他比贝多芬更温柔,比李斯特更纯净的音乐,不可遏制地想他。

直至那日午后。

在维也纳如常繁忙的街头,过路人大多行色匆匆。人潮裹挟中萨列里信步向前,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就该放下心事在城市和城郊的森林里闲逛。近来日复一日相似的操劳中,他都快忘了和他在一起时拥有透明心灵的自己,那时连呼啸而过的风都是新的。

突然,萨列里好像与谁擦肩而过。

白鹿般掠过的身影比阳光更浅淡的金发下碧眸玓瓅闪光。

他蓦然回首那人影却已跑远,人潮涌起他只听到有人远远地唤着“莫扎特”。

萨列里突然惊悸突然震动突然乱了心跳,耳边喧嚣的人声层层堆叠仿佛梦一般蔚蓝的海潮永无止境地自世界尽头传来,直至响彻天国。


传说,那座废弃的教堂深处寄宿着不愿忘却的幽灵;传说,幽灵会以管风琴的音乐蛊惑天真的过路人;传说,当过路的旅人将幽灵彻底铭记,幽灵将回忆起忘却的一切,前往时间永恒的国度。

——也有人说,不愿忘却者终将与所爱之人重逢于星辰大海。

然而不论幽灵的传说最终落幕于何处,我们所知晓的故事到那日午后便结束了。据说萨列里当天的下午茶是回忆夹心的马卡龙佐以思念点缀的提拉米苏,再配上一杯十二分糖的温热巧克力。


-end-


*蓝色鸢尾花:赞赏对方素雅大方或暗中仰慕,也代表着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

*马卡龙的别称是少女的酥胸,来自法兰西的奇妙比喻,据说是因为夹心层的奶油像bra的蕾丝边(…)

*勿忘我:花语是永恒的爱♡


唠唠叨叨创作谈:

终于写完了呀,这大概是我写得最纠结的一篇了,写文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事,还是坚持着没有弃坑。

这一篇里用了好多我喜欢的元素。首先我真的很喜欢幽灵,其次是这个结尾,擦肩而过是《秒速五厘米》给我的灵感,我强烈安利加纳新太的小说版,她把一个本应该意难平的结局写得那么那么的美,蕴藏着如此闪耀的生命的活力,就像是盛放的春樱。

然后,勿忘我是我最喜欢的花,没有之一。“永恒”这种东西嘛发刀发糖都很好用啦,结合那个开放式结局我希望能有幸听到大家的理解。


评论(4)
热度(51)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Zeros☆ / Powered by LOFTER